暮色染红飞星峡时,陆昭的草鞋陷进了血色泥沼里。
他盯着三丈外那盏挂在老槐树下的青铜灯。
灯芯爆开的火星落在泥地上,竟凝成半截带"崔"字的铁牌——和瘸腿账房先生临终前握着的信物一模一样。
"这灯油不对。"苏蝉衣用剑鞘挑起灯盏,星纹软甲映出灯油里浮动的絮状物,"不是鲸脂,倒像是..."
话音未落,灯芯突然窜起三尺高的青焰。
火光中浮现出模糊人影,那人影正握剑在城砖上刻字,每一笔都带着金石相击之声。
陆昭瞳孔骤缩——刻字人的剑势,分明是《剑气十八停》的起手式!
"是陈平安!"苏蝉衣的星轨罗盘突然发烫,"三百年前他在修补长城时..."
一阵阴风卷过,槐树上的青铜灯剧烈摇晃。
灯影投射在岩壁上,竟显出密密麻麻的剑痕。
陆昭伸手触碰岩壁,指尖传来刺痛——这些剑痕不是刻上去的,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剑气凝成的实体!
"别动!"苏蝉衣突然扯住他后领,"你脚下有东西。"
陆昭低头看去,鞋底沾着的血色泥浆正在缓慢蠕动。
泥浆中浮出半张焦黄的纸页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"戌时三刻,莫看灯影。"
远处传来打更声,恰好三响。
陆昭浑身汗毛倒竖——此刻正是戌时三刻!
岩壁上的剑痕突然活了。
千百道剑气纵横交错,将两人逼到槐树下。
苏蝉衣的星轨罗盘自动展开防御阵,二十八宿方位却渗出黑色黏液,将星光染得污浊不堪。
"是剑煞!"陆昭拔出锈迹斑斑的寒潭剑,"用《山水游记》的浩然气..."
剑锋劈开黏液的刹那,陆昭看到骇人景象:那些剑气根本不是陈平安所留,每道剑痕末端都连着具干尸!干尸们穿着三百年前长城守军的制式铠甲,胸口却嵌着星陨阁的六芒星铁片。
苏蝉衣突然闷哼一声,星纹软甲裂开道口子。
她反手将星轨罗盘按在伤口处,玉质的盘面竟开始融化:"这些剑气在吞噬灵力!"
陆昭咬破舌尖,精血喷在寒潭剑上。
剑身锈迹簌簌剥落,露出内层刻满符咒的青铜材质。
当剑尖刺入岩壁时,整座山体发出痛苦的嗡鸣,那些干尸突然齐刷刷转头,三百双空洞的眼窝同时看向青铜灯。
灯焰暴涨成青色花朵,花蕊中飘出沙哑人声:"陆家小子,你来得太早了。"
槐树根须突然破土而出,缠住两人脚踝。
陆昭的寒潭剑砍在根须上迸出火星,这才发现所谓树根竟是青铜所铸!
苏蝉衣的星轨罗盘彻底融化,化作银浆渗入地下:"是往生舫的'锁龙桩'!"
灯焰花朵中缓缓浮现人影。
那人披着残破的儒衫,手中握着的却不是书卷,而是半截焦黑的戒尺。
当陆昭看清对方面容时,如遭雷击——这分明是二十年前被逐出文圣一脉的师叔祖,传闻中早已陨落的顾清平!
"很意外?"顾清平的笑声带着金石相撞的杂音,"你以为文圣一脉真像表面那般光风霁月?"
他挥动戒尺,干尸们突然列阵冲锋。
陆昭格挡时发现,这些干尸的剑招竟与师门剑谱分毫不差!
苏蝉衣扯下发簪划破掌心,以血为墨在空中书写观星台密咒:"荧惑守心,诸邪退散!"
血咒撞上干尸剑阵,爆开的火星照亮山腹。
陆昭这才看清,整座山体内部被挖空成巨大的青铜鼎,鼎壁上刻满逆写的《劝学》篇章。
那些干尸每踏出一步,鼎内的青铜溶液就上涨一寸。
"你们是第九十九对祭品。"顾清平踏着鼎沿行走,残破儒衫下露出星陨铁打造的躯体,"等青铜灌满剑冢,周天星斗大阵就能..."
寒潭剑突然发出龙吟,剑身上的符咒逐一亮起。
陆昭福至心灵,将剑尖插入鼎足缝隙:"苏姑娘,震位七尺!"
苏蝉衣甩出星砂,砂粒在空中凝成破军星图。
当星图与剑光重合的刹那,鼎内青铜溶液突然倒流。
顾清平脸色剧变,戒尺砸向陆昭天灵盖:"找死!"
陆昭不闪不避,任由戒尺落下。
在触及头皮的瞬间,他袖中滑出半块残碑——正是剑冢出土的"我有一剑"碑!
碑文与戒尺上的焦痕产生共鸣,顾清平的右臂突然碳化,星陨铁躯体冒出青烟。
"原来你才是阵眼!"苏蝉衣趁机将星砂撒入鼎中。
沸腾的青铜溶液里浮出无数冤魂,每个魂魄心口都插着柄袖珍青铜剑。
顾清平在惨叫声中坠入铜液,鼎壁上的逆写《劝学》开始崩解。
陆昭抓住苏蝉衣跃出山腹,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。
当他们跌落在溪边时,看到青铜鼎碎片在空中重组,竟化作三百盏漂浮的青铜灯!
"快看灯芯..."苏蝉衣声音发抖。
每盏灯芯里都蜷缩着个婴儿虚影,额间刻着文圣一脉的传承印记。
寒潭剑突然脱手飞去,剑尖点在最高处的灯盏上。
灯焰中浮现瘸腿账房的脸:"去白帝城,找哭坟人..."
话音未落,所有青铜灯同时熄灭。夜色笼罩的飞星峡深处,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。